余响(2/2)

&esp;&esp;她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又慢又重,像法官落锤。

&esp;&esp;沉知周没接话,她低头用筷子翻动烤网上的肉片,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爆出一连串细碎的噼啪声。烟气熏得眼睛有点酸,她眨了眨,把已经烤焦边缘的牛舌夹到碟子里。

&esp;&esp;“你倒是说话啊。”喻梦之往前凑了凑,试图捕捉她的视线,“他特意来找你了?”

&esp;&esp;“没有。”

&esp;&esp;“那你们怎么碰上的?”

&esp;&esp;“会议上。”沉知周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味道其实很淡,或者说她根本没尝出什么味道,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咀嚼和吞咽的动作。

&esp;&esp;喻梦之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啊沉知周,你现在连我都糊弄上了。”

&esp;&esp;“我没糊弄你。”

&esp;&esp;“那你告诉我,你们怎么分的手?”

&esp;&esp;沉知周的动作一滞。

&esp;&esp;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也没法回答。那些埋在九年前的考量、还有她至今都说不清是对是错的决定,怎么可能用三言两语讲清楚?

&esp;&esp;更何况,有些事她连自己都没想明白。

&esp;&esp;“我提的分手,但……都过去了。”她最后只说。

&esp;&esp;喻梦之皱起眉,想再追问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她了解沉知周,知道这个人一旦把话题盖棺定论,就不会再给任何撬动的余地。

&esp;&esp;场面就这样僵持下来,烤网上的牛舌已经发出焦糊的味道,炭火兀自烧得旺,油脂“滋啦”一声溅开,有几滴烫在了沉知周按着桌沿的手指上。很轻微的刺痛,却让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收回手。

&esp;&esp;喻梦之看着她这个动作,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终于泄了下去。她抄起面前的啤酒,仰头灌了一大口,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

&esp;&esp;“行,过去了。”她往后靠回椅背,整个人陷进简陋的卡座里,“我不问了。算我嘴贱,不该揭你伤疤。”

&esp;&esp;“算不上伤疤。”沉知周说。

&esp;&esp;“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喻梦之用筷子夹起一块生菜叶,裹了块烤肉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这些年见过的离婚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男人啊,尤其是那种年轻时没得到、或者说觉得自己被甩了的男人,多少都有点执念。”

&esp;&esp;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沉知周,“这种执念有时候是好事,证明他还念旧情。但有时候……也可能只是不甘心,想证明自己当年没看错人,或者想找回场子。”

&esp;&esp;“你想说什么?”

&esp;&esp;“我想说,你小心点。”喻梦之放下筷子,语气难得严肃起来,“工作上的事我不懂,但感情这摊子事,我见得太多了。有些人啊,回来不是为了重新开始,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或者……给对方一个教训。”

&esp;&esp;沉知周的手指在杯沿上摩挲,半晌才开口,“他不是那种人。”

&esp;&esp;“你确定?”

&esp;&esp;“……也不能百分百确定。”科学的严谨此时莫名其妙占据了上风。

&esp;&esp;喻梦之摇摇头苦笑,“行吧,至少你还算保持了清醒。”

&esp;&esp;沉知周没反驳,只是低头继续吃肉。

&esp;&esp;喻梦之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esp;&esp;她认识的沉知周,从来不是个会把情绪外露的人。高兴也好,难过也罢,都藏在那副温和平静的面具后面。但今天不一样,纵使她极力掩盖,眉宇间的疲惫也写得明明白白。

&esp;&esp;她想问,却又不敢问。怕一戳,整个人就碎了。

&esp;&esp;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话题从工作扯到最近的社会新闻,再扯到各自父母的近况。沉知周的回答依旧简短,喻梦之也不强求,只是偶尔插科打诨,试图把气氛调动起来。

&esp;&esp;快九点的时候,喻梦之结了账,开车送沉知周回家。

&esp;&esp;车子停在小区门口,沉知周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下车,喻梦之忽然叫住她。

&esp;&esp;“知周。”

&esp;&esp;沉知周回头。

&esp;&esp;“什么时候想聊了,随时找我。另外,他要是敢欺负你。”她扯了扯嘴角,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不管是让他名誉扫地,还是让他公司破产,办法多的是。律师函,只是最温柔的一种。”

&esp;&esp;说完,她冲沉知周抬了抬下巴,“行了,我的话说完了。滚蛋吧,上去早点睡,看你那黑眼圈,跟国宝似的。”

&esp;&esp;沉知周推开车门,夜里的风带着一点凉气灌进来。她回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关上了车门。

&esp;&esp;回到家,沉知周有些机械地换好鞋,把钥匙搁在新收的鞋柜最上方的那格,然后走去厨房。

&esp;&esp;杯子里的水已经冷透了,喝了一口,凉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esp;&esp;“日久生情。”这是她对陈丝雨的说辞。

&esp;&esp;这句话更像一枚方便储运的压缩胶囊,把整片山野风、河鱼水藏进干巴巴的一小句里。

&esp;&esp;说到底,她就是懒,对喻梦之也一样。

&esp;&esp;懒得再和另一个人重头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放着顶级offer不去,跑来苦哈哈搞科研,懒得再像剥洋葱一样一片片掀开自己的内心世界给别人看,懒得再三番五次地婉拒各种饭局与邀约……

&esp;&esp;和江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她为数不多没那么懒的时候。

&esp;&esp;就好像拥有了一个外接过来的芯片组,那个名为“情绪波动”的情感程序,原本已经报废多年积灰已久,却在他的手上活蹦乱跳。对于一个独来独往了十几年的自己,这个人是天降的意外。

&esp;&esp;没心没肺的贪玩少年与认真读书不善交际的好学生?这像话吗。

&esp;&esp;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她的生活。他们之间的情感,大概永远都不是标准意义上的“lover”,而难以定义的,夹杂着怜惜、欣赏、共鸣与习惯的混合物。

&esp;&esp;这份感情在她这里一直是处于那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的状态,让她以为只是场转瞬即逝的风。

&esp;&esp;可风过了这么多年,余响居然还在窗边盘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