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斥责,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波澜,仿佛这句话只是一个例行通知。
但正因如此,才显得冷酷至极。
自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像是被推入深渊。
实验室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曾经忙碌的走廊变得冷清空荡,整层楼从喧嚣转为死寂。
原本熙攘的长桌上,那些热衷研究的年轻面孔,因无以为继的困顿逐渐散去,桌面上空落落的烧杯与笔记本成了唯一的陪伴,像是无声的墓志铭。
走廊的回声被无限放大,每一次脚步都像提醒他——只剩下他一个人。
试剂柜里瓶瓶罐罐还在,却没有人再去打开。
尘埃落在玻璃壁上,厚得像一层灰白的裹尸布。
实验记录本上的数据停在了撤资的那一天,之后再也没有续写,被风从半掩的窗缝吹乱,纸页哗啦啦翻动,像是一曲冷漠的挽歌在冷嘲热讽他的无力。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同僚,不再回头与他说一句话。
昔日熟悉的眼神避开他的目光,像避开某种传染病。
最初是资金,接着是项目,再然后,是所有的支持与信任一并抽离。裴青寂被迫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一点点剥夺,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夜晚,他独自把剩下的器材一件件收起,双手因冰冷而僵硬,却仍旧机械地整理。
那种被抽离了未来的窒息感,深深地压在胸口,直到呼吸都带着刺痛。
这一幕,如同暗礁,深埋在记忆的深处。
那是他人生真正坠落的。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它压下,但刚才马主任那句“至于目前的壁画修复项目,先停一停,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昂”,语气里那种带着公事化的客气与疏离,却让他瞬间跌回到那段无法逃避的溃败中。
心口一紧,像是旧伤被骤然撕开。
裴青寂站在房间中央,喉咙发紧,指尖不自觉蜷缩。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质询与告别,可在他耳边,却回荡着那个噩梦般的声音——
“经费被撤销了。”
这一世,他仍旧无法摆脱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影。
哪怕成功与荣耀环绕,他心底那片被踩碎的焦土,依旧在夜色里渗出森冷的气息。
他清楚,这是自己不愿面对却又无法抗拒的某种创伤。
仿佛只要一触及类似的场景,那种孤立无援、被全世界抛弃的惨烈,就会汹涌而来,将他吞没。
他太清楚了。
这一世,他正重走前世那条血淋淋的轨迹。
哪怕环境不同,身份不同,命运却像一只无形的手,冷冷将他推向同样的深渊。
这正是他最害怕的——那些噩梦并没有真正结束。
“我在,你不是一个人。”
林序南的声音带着温热的气体,擦着裴青寂的耳边,声音温润得像水。
那一刻,裴青寂心口被压得透不过气的重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喉咙发紧,想要开口解释,想要把心底那些压抑许久的阴影倾倒出来,可话到了唇边,却化作无声的颤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序南的手指顺势抚过裴青寂的侧脸,动作轻缓,却带着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与温情。
那抹温热与坚定,像是将他从冷冽的深渊中硬生生拽回。
“手这么凉。”林序南低声开口,语调里带着刻意的轻松,像是怕他被笼罩在太沉的气氛里,但声音里仍渗着不加掩饰的心疼。
指尖紧扣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把那份冰冷都带走,“还得靠我给你暖暖。”
“会不会”裴青寂的唇颤了颤,终于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
那声音极轻,像是某种不敢触碰的恐惧。
——会不会重蹈覆辙?会不会,依旧像前世那样,眼睁睁看着一切崩塌?
话还未说完,就被林序南笃定而温柔的声音打断。
“不会。”
没有半点迟疑,没有丝毫动摇。
两个字落下,像是落在裴青寂心口的一颗石子,击碎层层涟漪,却又镇定了心湖。
林序南靠得更近一些,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眼神专注而温润,仿佛把所有的誓言都化在那一声“不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