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天生的乱世风云儿啊!
“还真是个好男儿啊!”
左宗棠则在心中暗自赞了罗耀国一声,罗耀国的身材搁在21世纪的00后中根本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人均营养不良的晚清时代,他可算得上是彪形大汉了。再加上他那副天生正气的浓眉大眼和一种真理自在我心中的浩然之气,右耳上虽然包着纱布,但当今乱世,好男儿身上有几处伤疤才更显英雄本色。
“刚才被陈家枪手打了一枪的高个子应该就是他吧?”左宗棠暗想道,“瞧他现在神态自若,和我谈笑风生的模样,哪儿有一点刚刚死里逃生的模样?那三卷《反经》也是他写的吧?真没想到太平天国居然有他这样的人物!”
饶是左宗棠这样的人物,也觉得此子绝非池中物了。
几个时辰的大火,将十万石米粮和半条潮宗街变成了灰烬,周遭的空气依旧炙热,而罗耀国的内心却异常冷静,他并不因为眼前这个湖南豪杰一把火烧了二三十万人的口粮而有任何恼怒。
不仅不愤怒,甚至还非常佩服!
把长沙城的二三十万张嘴当包袱甩给太平天国,还一把火烧了湖南最大的米市,让罗耀国手中的长沙顿时陷入粮荒……这样左宗棠就能用一座闹粮荒的长沙城套住太平天国的军队。
太平天国如果想要长沙,那就得解决二三十万人口的口粮,那天国的军队非但不能在长沙城内得到补给,还得到处筹粮补给长沙。
可他们又能上哪儿去筹粮?
已经被太平天国牢牢控制的郴州府、桂阳州和永州府南部多是山区,本就没多少粮食,还养了太平天国那么多张嘴好几个月,已经把从士绅豪强那里抄来的老底子花得差不多了。
再要从那里调粮,人心还要不要了?
至于从长沙城周围筹粮,太平军在长沙城外控制的大镇就一个株洲镇,能筹多少石米?要养活长沙城内的二三十万人,还要养活太平天国的大军,太平军就必须去攻打长沙以南湘江沿岸的各个县城和大镇,从那里筹集粮食——长沙以北的湘江水道没那么容易打通,而远离湘江去攻城略地,就算成了,粮食一时半会儿也运不到长沙。
另外,左宗棠也不见得会放弃整个长沙,他只要守着天心阁、潮宗门、迎春门、铁佛寺,依靠湘江水道和周遭团练武装的支持,总可以坚守一段时间。
而这一段时间,就够左宗棠等人在长沙以北,湘江以西的地盘上发动士绅、组织团练了。
如果太平军不要长沙,弃城北上,去打武昌、荆州了,那左宗棠等人正好收复失地——当然是组织士绅团练收复省会!
如此功劳,换一堆道台、知府、知州、知县不为过吧?
当然了,太平军也可以试试不管这二三十万人的死活,任凭他们饿死去。
可这么一来,“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田同耕,有钱同使”的理想还要不要?《反经》卷一里面洋洋洒洒数万字,皆不如一城饿殍有说服力。
如果换成杨秀清、萧朝贵督军来打,也许可以如此行事。但罗耀国不能这么干,他的“道”和那两位不同……
另外,罗耀国就算不顾长沙城内二三十万人的死活,分兵去抢湘江以西、长沙以北的地盘,可那里的士绅团练明显已经武装了起来,没有湘南那么容易得手了。
与其砸了招牌,去抢那几个硬骨头一样的州府,还不如弃了长沙北上去捏软柿子……真是好算计,不,不是算计,这就是战略啊!
想到这里,罗耀国就笑着和左宗棠搭话道:“季高先生果然是当今之诸葛孔明,略施小计便叫在下处处被动,佩服佩服!只可惜先生这次站错了队,清妖的气数已尽……先生可别把清妖当季汉,切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左宗棠一笑,捋着胡须道:“罗天使哪里话来?罗天使用三卷《反经》搅动风云,揭了大清朝满汉一家,君恩臣忠的画皮,又叫天下的汉官、士绅知道如今之世,已类同元季……这方才是大谋略啊!宗棠自十分佩服。”
这二位还惺惺相惜起来了!
罗耀国笑道:“若我所知不差,季高先生至今还是湘阴一布衣吧?我看季高先生有诸葛之志,必是居乡里而待明主,如今天下大乱,已是好男儿建功立业之秋,咸丰夷狄之君,绝非汉人之明主。先生可愿出仕我太平天国,共谋大业乎?”
左宗棠笑着反问:“若我所知不差,天使在如今的太平天国只位列其八,而非第一人吧?吾观天使之雄才伟略,远胜天国诸王……鼎之轻重,或可问焉?”
湘江对——这才是洪武之业啊!
这还真是有点棋逢敌手了。
罗耀国忖道:“我用湘阴一布衣刺激左宗棠,还邀请他出仕太平天国!
而左宗棠更绝,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我一句鼎之轻重,或可问焉?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我罗耀国想问鼎,你左宗棠就来投靠?
可这个‘鼎’,是现在的我能去一问的吗?显然是不能的!”
罗耀国自家事自家知,他还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团队也才刚刚开始建设,远远没到可以行洪武之故事的时候……朱元璋从攻占集中庆路受封大宋江南等处平章,到韩林儿沉江,其势力不再使用龙凤年号,改用吴王纪年,是经过了十一年苦心经营和四方征战的。
罗耀国这才到哪儿?现在说“问鼎”那实在是太早了。
而左宗棠现在能出仕太平天国吗?好像也不行吧。
左宗棠的军阀事业同样才起步,他也没有一州一府的立足之地,手下虽然有些团练,但也算不了死党,充其量不过他左宗棠带着大家在这个乱世当中讨口饱饭而已。
说穿了,他也是个站着要饭的,而不是给别人赏饭的。哪天要不到饭了,队伍就得散了。
只有占了一州一府之地,有了自己的饷源、兵源之地,才算从“要饭的”变成“赏饭的”,这才算是在乱世中登上了台面,到时候无论当大清的走狗,还是当太平天国的开国功臣,就都有本钱了。
而左宗棠、罗泽南等人如果能从“要饭的”变成“赏饭的”,先在湖南割据几个州府,自己当个半独立的小主公其实也不赖。他们一旦变成“小主公”,就不会和原本那样,当大清朝的忠实走狗了。
如果太平天国能给出合适的价码,他们跳个槽,或是干脆忠臣仕二主,既当大清的官,又做太平天国的臣,两不耽误也挺好。
思忖到此,罗耀国就笑着问左宗棠道:“季高先生可愿意为湘湖士绅保数府立命之地乎?常德、澧州如何?辰州、长沙湘江西岸之地如何?季高先生若有意为之,我太平天国也愿意暗助一臂之力。”
左宗棠顿了一会,然后摇摇头,笑道:“长沙一省之首府,却不能交给太平军。”
左宗棠虽然没有答应什么,但他却已经称“太平军”而非“长毛”了。
其中意思,自不待言!
罗耀国却面色一沉,道:“季高先生,长沙已为我所有!”
左宗棠笑道:“未必!尚有天心阁、铁佛寺、潮宗门、迎春门可守……而且一省之会,咸丰不愿弃,赛尚阿不敢弃,宗棠和湖南士林,也不愿意轻弃之。
长沙之阵若还在打,咸丰、赛尚阿一定会严令各路清兵汇集长沙,而各路清兵都到了长沙,常德、澧州、辰州、宝庆,乃至北面的岳州府才会空虚。这些地方空了,我辈才有机会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