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2/2)

“伏”乃本朝皇姓,依照宗室旧例,公主子嗣姓氏必须让渡给驸马,这原是为了将公主及其子嗣排除出皇权中心,但广元公主不曾招婿,她唯一的女儿伏兆,因生父不详,自然随了她的皇姓。

广元公主之所以能无视宗室礼法肆行无忌,皆因太后钟爱庇护,不仅替她拦阻先帝安排选驸马赐亲,甚至因她想要参与政事而为她暗中铺路。

可惜广元公主的人生坦途只走到十五年前,那一年太后骤然崩逝,皇帝以广元公主在国丧期间召集朝中重臣亲眷聚会为由,将她贬至益州封地。

而今政事堂里掌权的几位重臣,当年也借此事以公主党的名头铲除了数位政敌,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广元公主被逐出京城后,在益州府中闭门三年,只说是为太后守孝,但皇帝安插在益州的眼线却发现广元公主一直在秘密培植私兵。

皇帝闻知此事怒不可遏,遂以太后崩逝三周年祭礼为由召广元公主进京,不久后广元公主被发现薨于自己旧日寝殿,宫中称她思母过甚悲痛暴毙,七日后皇帝令人将她的棺椁送回益州封地安葬,并下旨封锁公主府,又许广元公主独子伏兆出家为尼,在寺内终身为母守灵,无诏不得出。

此后,皇帝又陆续往益州及剑南道调派了不少亲信彻查广元公主的产业,这些年蜀中各州一向安分,他本以为她当年还没来得及铺开势力,所以在她死后,蜀中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如今看来,广元公主到底还是给女儿留了后手,只是人马分散各地,碍于监视难以聚集,随着剑南道大军因燕北道失守调离,这块压在伏兆头顶的巨石一挪开,她便趁势奋袂而起,蜀中各地才会一呼百应。

殿中下站的新任兵部尚书此刻冷汗直流,调离剑南道大军东征正是他的提奏,继前任兵部尚书轻视起义军导致燕北道全境失守后,兵部再次失察,又给朝廷出了个大昏招。

但实际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从各道府所在位置来看,要往鲁东道调兵,其实是京畿南面的山南道和鲁东南面的淮南道距离最近,但山南道先前曾往燕北支援过三万官兵,早已全军覆没,如今各地府兵人手格外紧张,若要再调又恐怕内生叛乱,而淮南道紧邻旧都建康和皇家陵寝所在地,更是不能轻易调离守军,加上这两个地方还从北面和西面共同守护着朝廷在东南方的大粮仓江南道,若是这些地方也受到了北边乱象的影响,那可就是亡国之灾。

因此朝中皆认为山南道和淮南道兵马绝不能调离,兵部尚书这才考虑到蜀中这些年各地局势平稳,提议调剑南道大军东出平叛,不成想却是打开了虎兕之柙。

兵部尚书张了张口,想要为自己辩驳几句,一抬眼看见尚书左仆射瞥来让他闭嘴的眼神。

鉴于新任兵部尚书也是自己的门生,尚书左仆射不得不为此说上两句,他缓缓出列躬身说道:“圣人容禀,燕北局势虽然紧迫,但为保社稷稳固,山南道和淮南道兵马的确不宜轻动,剑南道兵马北上已是眼下最佳破局之法,而今蜀中突变实乃始料未及,臣等甘令失察之罪。”

皇帝冷哼一声:“自然有你们领罪的时候,但叫你们都领了罪,叛军便不来了么?”

这时中书令躬身上前:“蜀中叛军尚未北上,臣以为应当调西北陇右道府兵,联合关内道府兵南下阻挡,蜀中因地势之故,北出不易,只需卡住山川要道,再待鲁东道平靖后,改调部分禁军协助平燕北,再令剑南道大军半数回蜀,将叛军歼灭于蜀地之内。”

皇帝听完这番话思量起来,尚书左仆射又开口禀道:“臣斗胆,恳乞圣人将都城迁回建康,一则暂避东西两侧谋逆锋芒,二则可在江南富庶之乡为朝廷广招贤才平定江山,三则亦可得圣高祖皇帝神德庇佑,再续我朝百年基业。”

他话中的“圣高祖皇帝”正是本朝的开国之君,当年朝廷最初建都于江南建康,在那里历经五帝后,因朝廷平定西北而迁都到了洛京,同时建康也保留了一套完备的三省六部衙门作为陪都。

尚书左仆射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神色各异,迁都意味着权力中心发生转移,尚书左仆射之所以提出迁都,因他本就是江南世家出身,迁都建康对他在朝中巩固势力有极大好处,但中书令一党包括大太监党羽都与江南出身的官员多有不睦,因此不由得心头一紧,皆小心翼翼地瞟向坐在御案后头的皇帝。

迁都这件事,皇帝也曾私下里想过,实在是因为幽燕军过于来势汹汹,如今打到宋州,离他仅有六百里地,这不能不令他感到惶恐,而伏兆这篇檄文又给他心头增添了许多阴云,加上洛京这处上百年的宫殿他住着也觉得到处陈旧,正好借迁都还能将建康宫修缮一番,再点缀些江南秀丽园林,定比洛京住起来舒适得多。

但是作为一国之君,被起义军打得要靠迁都来避难,这样的话是决不能从皇帝口里说出的,必得先由臣子提出,皇帝再三回绝,最后出于大局考虑,才不得已启动迁都事宜,因此见到尚书左仆射提出迁都,皇帝只在心中稍感欣慰,却仍板着脸,说道:“着兵部拟定调派陇右道和关内道府兵南下截断叛军的相关人马安排,至于迁都的事,着政事堂详议后再递送条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