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张辽目前还不是很抢时间,夜里视野不好,如果五更天能做好准备工作,明天上午再发起一波总攻拿下,问题就还不大。
他还注意到了,陈登放箭非常不节约,自己的前两拨攻势已经被击退了,但陈登还在那儿神经质一般地陆陆续续放箭,这让张辽心生一计:
或许陈登不知兵,出于投敌被识破的紧张,没有安全感,所以时时刻刻乱放箭。白门楼上能有多少箭矢库存?按这种射法,说不定明天就射完了吧?就算射不完,这样的持续作战,弓弩手们的体力也早就耗尽了。
于是张辽就命令一些铁甲兵,扛着大盾先去阵前挑衅,但是别进入城墙百步以内,只是鼓噪呐喊。这样的距离和防护水平,是不怕铁甲兵被射死射伤的,却能耗竭陈登守兵的箭矢和体力,为一会儿总攻创造条件,何乐而不为呢。
张辽就这样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地筹备拉锯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已近要五更天。
在城内其他方向巡视堵漏完的陈宫,似乎也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火急火燎赶到南城,找到了张辽,开门见山跟他商量道:
“文远!怎么还没拿下白门楼?我听曹性说你打算缓攻,先慢慢消耗陈登这贼子?”
张辽对陈宫一抱拳:“陈登人数不少,我军只比陈登多了不到两倍,他占据了地利,还有那么多弓弩,强攻死伤太大了!
我看他不知兵,不恤弓弩手体力,也不节省弩箭。等天色大亮后,他差不多也该强弩之末了,我就可以一鼓突破!”
陈宫闻言,暗暗叫苦:“陈登岂会不知兵?他这样虚张声势,不惜体力和弩箭,肯定是有所期待,要吓住你!
等到天亮,夏侯渊或许到不了,但是诸葛亮呢?凌县离此可比彭城近得多!刘备的人如果来插一脚,你我皆死无葬生之地矣!
事已至此,你既是打算缓攻,那至少要分出一些人手,在白门楼以内加急另挖长堑,挖出来的土就地在堑壕背后夯筑一道矮墙,如此就算敌军接应人马冲进了城门,还能有第二道防线!”
张辽一听,陈宫的顾虑似乎有点道理。但他现在正要筹备天亮后的总攻,要做的事情很多。
挖沟堆土墙堵住城门道路,这已经是第四手的准备了,优先级还要低于修理上城阶梯、从东西城墙顶迂回侧击南城、准备对南城的冲锋登城。
所以,他实在分不出太多人手给陈宫,只好临时抽调了一千多杂牌部队,按陈宫调度准备挖沟断路,破坏白门楼内道路的通过性。
这种既要又要还要都要,分四手准备的计划,最终结果就是哪一手都没来得及做完。
偏偏整个过程中,陈登还在不断对忠于张辽的下邳守军喊话,动摇张辽的士气,让一切的效率愈发低下了。
“徐州的父老乡亲们!你们还信不过我陈登么!天地良心!我陈登向来以保全父老乡亲性命为己任!
当年吕布这不仁不义之徒,偷袭下邳,我就是不忍你们多有死伤,所以才没领着你们抵抗,宁可忍痛抛弃了仁义的刘使君!
现在吕布已经穷途末路,被朝廷全力围剿,在彭城孤城不得突围,死期随时将至!
当年你们为了活命,连仁义的刘使君都抛弃了,今日为何要傻到给吕布这种禽兽豺狼卖命!继续活命不好吗!”
不得不说,陈登在下邳本地人中的威望和信誉还是高。
虽然这些野战部队平时的军事指挥权是握在张辽手中,但他们毕竟都是徐州本地人。
吕布当年从并州和关中带来的老兵,早就损失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剩,也都是在彭城,不会留在下邳。后来的部队,都是徐州本地重新征兵的。
随着陈登的喊话内容、被数以百计的白门楼守兵齐声呐喊传播,张辽的军心很快就动摇了。
加上天色还没有亮,黑暗中部队本就不好控制,一些被张辽派出去执行其他次要任务的部队,很快就出现了成建制的开小差,或是为了保命而按兵不动。
比如被张辽派去沿着东西城墙转攻南城的四个曲,只有曹性亲自带领的那两个曲,勉强还在作战。
而另一路没有曹性监督,只是两个徐州本地曲军侯带队,被陈登部喊话动摇后,直接就逃得无影无踪,回营静观其变了。
那些被陈宫拉去临时挖沟修土墙、营造白门楼内第二道防线的杂牌兵,也是趁着夜色混乱,拿着铲子装模作样挖土。挖着挖着瞅准陈宫没盯紧的时间点,直接就扛着铲子跑路了。
当年咱连刘使君这么仁义的主公都没卖命保,还保什么吕布啊!
等张辽发现情况不对劲时,他的所谓六七千兵马,已经有大几百伤亡损失了,逃散观望者两三千,他已经完全无力对陈登发起总攻。
张辽发现情况不对,又下不了决心放弃,只好冒险改变计划,临时组织了一波强攻,结果不出意外地再次败退——
攻城这种事情,猛将的个人勇武和威风还真没什么发挥余地。何况张辽现在也谈不上多勇武,一条胳膊还使不上劲呢。
随着又一次败退下来,时间慢慢流逝,已是五更将尽。
农历五月中旬、夏至前后的日出特别早,天边已经露出了第一缕晨曦。
终于,城楼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张辽只觉一阵心急火燎地,却搞不清楚状况。
直到遥遥望见瓮城内有骑兵冲入,张辽才如一盆凉水泼在头上:敌人的援军怎么来得这么快?夏侯渊不是在围困彭城么?短短半夜怎么可能赶到的?
“难道,昨晚截住的信使,并不是陈登唯一派去跟夏侯渊联络的信使?难道他派出了好几个信使,被截获的只是最后一个?”
张辽的脑子飞速运转,直觉也只能给他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解释。敌骑队伍中也确实有飘扬着“夏侯”字号的旗帜,虽说在晨曦的微光中不是非常分明,但复姓的旗帜太少见了,张辽绝对不会看错的。
那队骑兵耀武扬威地冲进瓮城,又冲进内门,为首一员大将,身先士卒,跃马挺枪,左右隳突,长枪四处招摇,似是在指挥部曲各自抢占城中要害。
张辽看到对方嚣张之状,心中已然雪亮:自己这点兵力,连正面强攻陈登固守的白门楼,都攻不下来。等这些骑兵全部入城,站稳脚跟,那自己只有覆灭的命了。
而且到时候陈登对于下邳郡本地人的号召力只会更强!普通士卒动摇投敌也会不可遏制!
正如三年前温侯杀进白门楼时、张飞的部队也很快就崩溃了,一个道理。
张辽当时明明白白记得,张飞在看到温侯进城时,还最后做过一次绝地反扑,带着亲卫骑兵冲杀,想要跟温侯决一死战。
当时的张飞也知道,只有杀了温侯或者击败温侯本人,事情才有转机。但以张飞的武艺并不足以击败温侯,何况自己当时也跟温侯一起夹击了张飞,被围殴的张飞很快就崩溃逃亡,己方这才抢下了下邳。
张辽作为三年前那一战的亲历者,他对这一切太熟悉了。
所以他本能地顺着路径依赖,想到了一个殊死一搏的破局机会——带着亲卫骑兵冲上去,突袭爆发阵斩夏侯渊,事情就能有转机!正如当年张飞要是阵斩了吕布,他就能守住下邳!
“夏侯渊武艺虽不弱,但更多是骑射犀利。他早已身居高位,等闲不会与人动手,说不定已经懈怠了。我虽伤了一臂,没有恢复全力,只要动手够快,殊死突击,未必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