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阵你就知道了,”元保摇摇头,没有和荣禄再说这些,而是指了指跟前的一桌子酒菜,“来,陪哥哥喝几杯……明日就能到长沙了,长沙可是个好地方啊!长沙窑子里的姑娘又白又嫩,都是小小的,可比我的丽儿,你的兰儿好看!”
荣禄一听这话,小眼睛都亮了:“真的?”
“真的,真的!”元保笑道,“我听我大哥说了,咱这次就到长沙,不再向南了!”
“就到长沙?咱们不是要降妖伏魔的吗?”荣禄一愣,“呆在长沙还怎么降妖伏魔?”
元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因为那妖魔……很快就会到长沙来了!”
“到长沙?不是已经被阻在了零陵、全州、连州之间了吗?”荣禄一边问,一边还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了一大口。
“唔,零陵在北,全州在西,连州在南……好像还缺了一个方向吧?”
“北,西,南……怎么没有东边?”
“没有就对了!”元保笑道,“要是东边也堵上了,零陵、全州、连州这三路还怎么报捷?”
“噗……”荣禄一口老酒喷了出来,差点喷元保一脸,“真的假的?赛中堂不至于吧?”
元保冷冷一笑:“署理湖南巡抚骆老爷子的照会前几日就送到我大哥的船上……桂阳州、郴州都丢了!还有数万长毛大军走郴江、耒水往衡阳而进,守在衡阳的湖广程制军多半是要弃城而逃的。毕竟衡阳也不是他的职守之地!
现在长沙空虚,只有两千抚标,数千团练,人心惶惶,一夕数惊,能指望的也只有咱们这一路的一千八旗劲旅和三千甘陕绿营兵了!”
“两千抚标,数千团练,一千八旗,三千甘陕绿营……也就一万出头啊,能守住?”荣禄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马上就觉得事情大条了。
“能!”元保重重点头,“咱还有一千颗刻了十字符文的圣炸雷……”他冷冷一笑,压低了些声音,“我哥和图喇嘛,还有西安镇总兵福大人一起想了个计策,要在长沙城下设伏,给那牛魔王安排一场惊天动地的雷劫!”
“雷劫?”荣禄小眼睛一眯,“好啊,炸死这妖魔!”
……
长沙城,黄道门外。
官道上挤挤挨挨的都是由南向北,逃难而来的车马行人。
随着太平天国在湘南的地盘越来越大和“分田分地”政策如滚雪球一样的越推越广,抛了家业,逃命要紧的士绅自然就越来越多了。
不仅新近才被太平天国控制的郴州府、桂阳州地面上的地主老财看到苗头不对,都“应润尽润”了,北面衡州府、永州府湘江北岸地区,甚至宝庆府的许多地主都觉得苗头不对,开始各自思量对策了。
一部分看了《反经》之后,觉得大有可为的士绅开始在家乡组织团练准备打“粤匪”,而那些自觉不是太平天国对手的士绅则先往长沙这座省城逃了再说。
当然了,也有一些士绅是带着团练,护着家口,一起往长沙而来的。
譬如,来自桂阳州的“大地主”焦鸿现在就坐一辆驴车,领着一大家子人,还有百来个丁壮护着,风尘仆仆地到了黄道门外。
根据左宗棠的命令,长沙老九门内外都已经戒严了,城门半开半合,还竖起了木栅栏,一群吸饱了洋烟的守城营的绿营兵,挺胸凸肚地立在那里——左大师爷已经用骆秉章的名义下达了严令,无论谁想进入长沙,都得细细盘查,要严防太平天国的细作!
“你是长毛的细作吗?”
扮作是焦家团练总教习模样的波勇,这会儿就在接受一个绿营把总的盘查呢!
“不是,我家许老爷是桂阳州的秀才!”波勇一边笑着搭话,一边就摸出一包沉甸甸的证据递了上去,“这是证据……”
那把总接过证据一看,上好的烟土!包烟土的纸上还有“黄家老号”四个大字!
证据确凿,肯定不是太平天国的奸细……
左宗棠能有什么坏心思?
就在焦鸿、波勇他们仨领着一大群拜上帝会暗堂的弟兄通过层层检查,大摇大摆地进入长沙老九门之一的黄道门时。在黄道门东边的的天心阁堡垒之上,四个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的男子,正负手立于高处,看着黄道门方向上如同洪流一样入城难民,一边眉头轻皱,一边低声交谈。
他们分别是左宗棠、黄世杰、郭嵩焘和一个五短身材,大眼浓眉,蓄着浓密的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这中年男子开口问黄世杰道:“他们当中一定有一些长毛的细作和天地会的反贼吧?子英,道州是不是被长毛细作和天地会的反贼拿下的?”
黄世杰恭声回答:“老师所言正是,道州就是这么丢掉的!”
这中年人竟然是黄世杰的老师,曾国藩的同乡,姓罗,名泽南,字仲岳,号罗山。他家境并不富裕,十九岁时应童子试不中,随后就开始当教书先生,三十三岁时中长沙府第一名秀才。不过科举上的路也就到此为止,今年已经四十五岁,再无一寸精进。
虽然没有中举,但是罗泽南却是湘湖文人之中公认的大贤,他精通六艺,熟读兵法,钻研经世致用之学。教书二十八载,带出了王錱、李续宾、李续宜、李杏春、蒋益澧、曾国荃、曾国葆等一众允文允武的高足,道州黄老爷黄世杰亦是他的得意门生。
罗泽南回头望了眼那个号称“今亮”,名望才干都能压他一头的左宗棠:“季高……你还要继续放人入城?”
左宗棠点点头:“放!为何不放?入城的细作和反贼一定没有逃亡来的湘湖士绅的人多!罗山,我等湘湖士人要保家乡,谋前途……就需要大办团练,要大办团练,就要让那三湘士绅们再多吃点苦,家破人亡了,才会与我等同心!而那些暂时还没家破人亡的,才知道什么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罗泽南一震,回头望着左宗棠,道:“季高,你就不顾儒翁了?他可是护理湖南巡抚啊!”
“只是护理,”左宗棠冷冷道,“帮办军务大臣胜保带着西安镇总兵福城、二等侍卫元保、潼关协副将尹立培率领京旗劲旅千人和甘陕绿营三千已经到长沙了……胜保有兵四千,又有皇命在身,还是满洲亲贵,怎么守长沙,还有咱说话的份?
据说他这次还带来了一千枚附了法术的西洋炸雷,专炸那个什么牛魔王……简直一派胡言!子英,你可见过什么牛魔王?”
“未曾。”黄世杰摇摇头,叹了口气:“攻入道州的长毛不怎么跳大神,反而着力于均贫富、分田地,尤其善于煽动断了生计的农人、矿徒、苦力……晚生腆为道州首富,却无力兼济一州,以至于贫苦无依之人,皆为其用,乃至大祸,实在惭愧。”
“贫苦之人太多,养民之地太少,才是天下大乱之源啊!”罗泽南一声叹息,语气也越来越沉重。
他的家境本就不佳,比不得黄世杰这号首富贵公子。
黄世杰都能感觉到穷人太多,天下要“炸”,心中也是满满的无力之感,何况自己就受过穷的罗泽南?
左宗棠的心情同样沉重,他的出身一样不怎么富裕,只是他在中举后娶了个富婆后才富起来的。
所以他本就知道当今天下的顽疾在哪里,在拜读了《反经》之后,更加清楚大清的敌人已经抓住了天下的顽疾,而且还掀起了滔天的风云。